川美美术馆:从这个“粮仓”出发,发现一所骨骼清奇的大学
大学应该是什么样的?
你会在这里找到答案。
重庆西边中梁山和缙云山中间的峡谷地带,千百年来都是农民休养生息之地,目之所及皆为农田瓦舍。
直到2003年,这片约30平方公里的区域被规划为大学城。15年过去了,这里已经汇聚起十余所高校、近20万年轻学生。
而这其中最特别的,莫过于四川美术学院虎溪校区。
┇四川美术学院虎溪校区。摄影: Icy©ZIPART
倒不是因为它是重庆最热门的网红打卡地标之一,也不仅仅因为它曾一举拿下首届国际公共艺术奖,或是罗中立、郝大鹏、刘家琨、汤桦、郑可等大师们留在这里的作品......
而是它完全颠覆了人们对“大学城”的某种偏见。
┇汤烨设计的四川美术学院逸夫图书馆。摄影: Icy©ZIPART
┇刘家琨设计的四川美术学院教学楼。摄影: Icy©ZIPART
┇郝大鹏设计的四川美术学院美术馆。摄影: Icy©ZIPART
很长一段时间,我们看到在高速城市化进程的碾压之下,原本与城市紧密相连、共生共鸣的高校,因为各种原因被“挪”到了郊区。
成千上万的年轻人“空降”到一片拔地而起的现代化校舍里,这里暂时还没有历史,甚至连回忆都很单薄。同时,校园因为土地和资金充裕而呈现出某种“豪气”。
一切都是崭新的,甚至连昂贵的景观树都还没来得及长出盘绕的根结。
┇四川美术学院虎溪校区。摄影: Icy©ZIPART
四川美术学院虎溪校区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它完全站在了这种“刻板印象”的反面。
几百亩的校园,在建设中不铲一个山头,保存了原地貌、原生态。比如学校正门的网红“波浪路”,就并非刻意为之,而是原本的地形就是如此。
┇四川美术学院虎溪校区的网红“波浪路”。图片来自四川美术学院
原住民的农舍就在学校图书馆旁边,农民们菜照种、鱼照养。校园里全是自然生长的大树——香樟、银杏,还有油菜花和荷塘,古朴的牌坊、园林、农家院舍、石龙桥、古栈道也毫不违和地存在于校园中。
一些周边村庄在拆迁过程中留下的农具、青石板、瓦罐等都被回收,成为校园的景观元素。乡土装置作为地板穿插在校园里,上千个被废弃的泡菜坛子散落在各个角落......
在这座2005年才开始兴建的新校园里,你却能深刻地感觉到“这里是故土”。
┇四川美术学院虎溪校区。摄影: Icy©ZIPART
粮仓?美术馆?
1981年,罗中立创作的油画《父亲》获全国青年美展一等奖,1982年他毕业后留校任教。1998年,罗中立作为普通教师,被推任川美院长。
同样是在1982年,郝大鹏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并留校任教,1987年他曾赴法留学,并在上世纪90年代末再次赴法工作。
2005年,四川美术学院虎溪校区动工,时任校长的罗中立带领团队开始营造新校园,由副院长郝大鹏主持设计——这一干就是十年。
我们在虎溪公社的工作室里见到了郝大鹏教授,他用一口纯正的重庆话,跟我们摆起了设计四川美术学院美术馆的故事。
┇郝大鹏教授在位于虎溪公社的工作室里。摄影: Icy©ZIPART
┇虎溪公社艺术工作室与美术馆几步之遥,是两栋红砖楼房,建筑面积总共5.4万平方米,有357间大小不一的艺术工作室和展示空间。虎溪公社也是由郝大鹏教授设计,目前是重庆最集中的艺术家工作室聚落,工作室全部为使用状态,没有空置。摄影: Icy©ZIPART
四川美术学院美术馆,或者大家更为熟知的名字“罗中立美术馆”(后简称美术馆),是川美虎溪校区最后完成的大型建筑,也是现在校区内最热门的景点。
美术馆2012年动工,2015年建成,建筑总面积约2.3万平方米,馆内有1.2万平方米的展示空间。如此大的体量,包含建筑、室内装潢和设备,总耗资仅1亿出头,简直是个奇迹。
“低成本、低难度、更亲近”,郝大鹏教授用三个词形容美术馆的设计。
┇四川美术学院美术馆。摄影: Icy©ZIPART
“重庆大学城这个地方,有十几所高校,几十万年轻人生活、学习在这儿。我们不能太‘高冷’,不能有那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,要让年轻人觉得很亲近”,郝教授解释道,“虽然是个美术馆,所谓的艺术殿堂,但是要让人感觉很随便,很轻松。”
美术馆地处坡地,东西高差达到7米,由9个异型单元形成了一个错综复杂的纵向组团,中间还开有天井,实在是一个“脑洞大开”的创作。
“我的灵感来源于粮仓”,郝教授说。
大学城隧道附近有一组五十年代建成的国家粮仓,每次开车经过时郝教授都会多看两眼:“因为总觉得那个粮仓很有意思,也不是传统民居的制式,完全是从功能出发的设计,形状怪怪的,毫无章法,但组合起来却很像艺术创作。”
┇四川美术学院美术馆。摄影: Icy©ZIPART
郝教授设计美术馆时,自然而然想起了那些粮仓。美术馆的创意概念就参考了粮仓的形状,更蕴含着“艺术是人类精神食粮”的深意。
与此同时,美术馆逐级而上的设计还呼应了虎溪当地的梯田特色,并且在设计中融入了大量川东民居的特点——院、坝、梯、巷都有所体现。
美术馆中间的天井内,留有农村的石门坊、石桥,不刻意栽种任何植物,仿佛是历史岁月冲刷下自然遗留在此的痕迹,营造出一种类似于庞贝古城的“荒芜感”。
“我们地处两座山脉之间的谷地,美术馆的设计也呼应着这种谷地的神秘性”,郝教授说,“我希望设计都是有迹可循的,不是故弄玄虚”。
彩色“涂鸦”外墙的来历
很多人可能不知道,美术馆的彩色涂鸦外墙并非郝教授的原始方案。
主体建设已经封顶,外墙怎么处理成了难题。原方案的红砖、垒石、干挂石材等,因为成本太高、施工技术难度太大、或者效果不理想,都被一一否决。
作为设计师,又是分管项目的学校领导,郝教授方方面面都要考虑权衡,不仅要想设计,还要算经济账。
“方法都穷尽了,没得办法了,脚手架搭起每天都要算钱,就等我拿出解决方案,每天都是煎熬啊”,郝教授回忆起当年的情景,还显得有点激动。
┇四川美术学院美术馆。摄影: Icy©ZIPART
直到一天,郝教授无意中在电视上看到一部纪录片。
“我其实很少看电视,那天真的就是这么巧,看到一个美国艺术家在屋头拿啤酒瓶瓶儿,反正各种材料整了一面墙,又拿彩色水水儿往上面敷,很自由在那里创作。我一下就觉得嗨呀可以得嘛!我也可以恁个整嘛!完全可以恁个整嘛!”郝教授的重庆话讲起故事来简直让人身临其境。
创意出来之后,郝教授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设计,而是带着团队去考察市场,结论是定制瓷片不仅工期长、而且成本高得吓人。
“还是要用艺术家的方式来解决问题”,于是郝教授带着团队去市场收各种低价处理的库存瓷砖、玻璃和镜片,拿回来之后砸碎,按色彩分类,施工成本大大压缩。
┇四川美术学院美术馆。摄影: Icy©ZIPART
瓷片的问题解决了,接着试稿打样又出现了新问题。一是粘合剂,一定要能抵御风吹日晒,绝不能时间长了就脱落下来;二是碎瓷片与碎瓷片之间不可能“天衣无缝”,缝隙需要色彩饱满且不易褪色的勾缝剂来填充。
郝教授的一个学生毕业后开了一家涂料厂,试验阶段,涂料厂的工程师每天来现场趴在墙上研究,再回工厂做样品,拿来样品上墙实验——三番五次花了一个多星期,才终于研制出了合适的材料。
所以时至今日,已经落成三年多的美术馆,外墙海量的碎瓷片几乎没有脱落,而且墙面色彩依然鲜亮。
┇四川美术学院美术馆。摄影: Icy©ZIPART
“那时候我几乎就是画完一张稿子,立刻就拿去贴”,是的,如今将整个建筑完全包裹起来的图案,全都出自郝教授之手。
我们在他的工作室里看到了厚厚一摞手稿,手稿里的元素包罗万象,植物、人、动物、山水、建筑......不一而足。我忍不住问:“整个外墙,一共画了多少张手稿啊?”
“太多了,没数过”,郝教授拍拍手稿,笑着说。
┇郝大鹏教授绘制的手稿。摄影: Icy©ZIPART
其实辛苦的还不止是郝教授,因为美术馆外墙的“涂鸦”瓷片跟一般建筑瓷砖不一样,没有学过绘画的建筑工人很难独立操作。
于是美院也组织了一部分学生参与到外墙的施工中,“基本上是一个学生配四至五个工人,整整贴了大半年的时间才贴好。中间遇到夏天,你晓得重庆夏天有好热,是真的不容易。”
“更有意思的是,我的手稿放大那么多倍拿去贴到墙上,不可能原封不动,肯定有走样。但我觉得这种变形走样,恰恰就是我、学生和工人,大家的共同创作”,郝教授一边翻着手稿,一边笑着说。
商业街旁的美术馆
如今,四川美术学院美术馆活跃地举办着各种展览和公共活动,对学生和公众免费开放。
美术馆室内的设计与外墙反差极大,以极其简约的面貌示人,除了以高低错落来呈现出空间的丰富感和趣味,便无多余的设计痕迹。
郝教授解释道:“美术馆内部空间的设计不需要故弄玄虚或是炫技,空间内正在发生的展览、来往其中的人们才是主角。”
┇四川美术学院美术馆。摄影: Icy©ZIPART
在郝教授看来,在这样一个时代,艺术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和神秘性已经不合时宜了。权威被解构、教条被瓦解,艺术不再被“藏”美术馆里,一张照片传播出去,就可以被几亿人用几亿种方式解读。
“公共性才是最当代的艺术”,郝教授说道。
正好是周日,我们在美术馆里待了半天,看到形形色色的人在美术馆里走动——有绘画班组织的小朋友团,带着黄帽子乖乖地坐在地上画画,稚嫩的笔触描绘着最真诚的想法;有结伴而行的年轻人,在各个角落凹造型拍照;也有人看看作品、看看文字介绍,然后跟同伴讨论自己的理解......
┇四川美术学院美术馆。摄影: Icy©ZIPART
总而言之,这里不太安静、不太严肃,但让人心情愉悦。
甚至你还能听到隔壁商业街上店铺高声播放的音乐和促销信息:“开业酬宾!巧克力泡芙买三送一!”
奇怪的是,你不会觉得被打扰,反而会想:“美术馆里陈列的是艺术,外面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也是艺术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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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记
从郝教授的工作室出来,走在川美校园里,突然看到几只羊在路边的山坡上吃草,大惊小怪之时发现川美的学生早就对它们熟视无睹了。
这几十年,中国的大学建设突飞猛进,但大学的硬件设施越来越“高大上”的同时,关于“大学因何而生,大学校园因何而生”的思考却越来越少。
回来的路上脑子里一直在replay郝教授说的一句话:“大学应该研究人类问题、面对社会问题,解决现实问题。”
大学应该是什么样的?我在川美校园里看到了答案,也开始理解为什么这里走出了如此多杰出的设计师和艺术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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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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空间志134档案
拍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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空间面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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空间设计
1811
181225
美术馆
23000m²
重庆四川美术学院虎溪校区
郝大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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